直到最近在朋友家留宿,才发现我好像非常抗拒光脚踩在有水的瓷砖上和去澡堂洗澡。
1)
小时候一家子住在不大不小的职工住宿楼,冬天寒冷没有供暖,常常一起拎着小布袋子和小水桶揣着小橘子去旁边的浴室洗澡。讨厌浴室的热气的我像汆水的鱼,飞一般穿好衣服遛出浴室在外面大喊:“爸爸,还没好吗!”然后吃着我的小橘子和头发像黑色泡面的妈妈还有脸像苹果一样的爸爸一起拿着小袋子和小桶走回家。
穿过那狭窄的闪着青绿色灯光的巷子。
我普通地洗着澡,和普通的父母过着普通的日子。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变得抗拒去浴室洗澡,我不明就里地尖叫,把我拉去澡堂仿佛变成押送逃犯去刑场,我再也不能光脚在地上踩水,甚至厨房的瓷砖地上的水滴都会引发我歇斯底里的惨叫。
父母一头雾水。
其实我也是,只是莫名的恐惧让我不能停止尖叫。
普通的日子倒也还在继续。
2)
你看见陀螺了吗?男子问我。
我缩在墙角,看见另一边的角落里有三只陀螺。
今天出去散步吧,和妈妈。他说。
我和大肚子的女人走出从不开灯的房间。
3)
我一直生活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窗户,却被贴上厚厚的月历和报纸,也从没有被打开过。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漏水的洗衣机,一个桌子,一个板凳和一个柜子。
只有男人和女人可以使用房间里的物体,只有他们可以把一副扔在地上然后睡在床上,我一直呆在角落里。没有下一个指令我就只能呆在角落里。
因为不听话的孩子会被藤条抽打。
像陀螺一样。
4)
我不知道男子和女子是不是我的父母,因为我并没有被教育过父母的概念。
偶尔我会在男子的许可下和女子出门,去附近的浴室洗澡。因为他们觉得我太臭了。
那个叫浴室的地方有很多不穿衣服的女人,用水冲洗身体,还制造出有着好闻味道的泡沫。我制造不出泡沫,女人把买澡票时拿到的小塑料包扔给我让我挤在头发上。
“不然会很臭。”她说。
浴室里的女人们有的自己一个人洗,有的和别人说话。有时候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由别的女人带着来洗澡。
那个小孩子穿着闪闪的小拖鞋,女人帮她制造泡沫,她挥着小手和女人说着什么。
有时候她坐在一边把双脚放进墨绿色的小水桶,吃着什么东西。
我偶尔才会被允许洗澡,但是几乎每次都能遇见那个和我差不大的小孩。
可能她天天都来,我这么想着。
5)
我还挺喜欢去浴室的。
因为那里总是亮亮的,像白天一样。
浴室的光总是很暖和,和那个小孩吃的东西有着同样的颜色。
白天我总是缩在房间的角落,什么都没有被允许做,只能缩在角落,等到天黑。
而房间从来都不开灯,男人和女人在黑暗里说话,争吵,摔门或是踢打我。
冬天天黑的格外的早。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一直都这样等待着,等待着天黑和天亮,就算男人或女人像踢一条毛毯一样踢打我,我也不会觉得疼痛了,因为我会想着浴室里暖暖的光和水流,想着脚踩在有水的瓷砖上滑滑的感觉。
我喜欢去浴室。
6)
从浴室回来的窄窄的小路上竖着电灯。和浴室的暖暖的亮光不一样,是寒冷地颜色,是被藤条抽打完皮肤上留下的青绿色。
我不喜欢路灯。
青绿色很疼。
7)
那个小孩和另一对男女走在我和女人前面。
那个小孩蹦蹦跳跳,走在中间,拉着两边男女的手。
我不由自主地学着她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走路,企图拉住我身边的女人的手。
女人飞快的甩开手,快很准地踢了我的小腿。
前面的三个人越走越远,我低下头跟在肚子逐渐变大的女人后面。
可是腿好疼,走不快了。
8)
女人用藤条把我打了一顿。
不准拉我的手!她恶狠狠地说。
我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9)
有时男人会允许我和女人出去散步,女人把一包东西揣进毛衣,和我走入深夜。
今天也是散步。
我不喜欢散步,我喜欢去浴室。
女人突然笑笑地让我拉住她的手,我很害怕又被踢,但是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这次我没敢蹦蹦跳跳。
那个小孩身边被她叫做“妈妈”的女人也是笑笑的,但是那个女人的眼睛也在笑。
我拉着大肚子的女人的手行走在深夜的街道。
只有路的一边有着灯光。
一条腿的乞丐在垃圾桶里寻找夜宵,穿着红色皮衣的大妈妓女在路边抽烟,露在外面的大腿上全是赘肉,一层一层的松弛的肚皮像千层油膏。
街上满是粪便和大麻的味道,我的脑袋空荡荡,想着平时不会想的事情走在女人身旁。
女人把包裹交给别人,我们穿过青绿色灯光的小巷。
女人甩开我的手,爬上床。
我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脑袋空荡荡。
10)
今天是洗澡的一天。我很开心。
那个小孩也在,她好像不开心,很快就出去了。
我在更衣间看见她坐在长椅上吃东西。她偏过头看看我。
“老是看见你呢!”她说。
“吃橘子!”她把手里暖暖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我。
橘子?我疑惑地看着她,但是她命令了我,我无法拒绝。
那个东西和颜色不同,摸起来竟然是凉凉的。我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子吃起“橘子”。
真好吃。我几乎流出眼泪,一点都不疼,为什么会流出眼泪呢。
“哈哈,这么酸!你都哭了!”她笑着跑向那个笑笑的女人,“那个小朋友也觉得橘子很酸!都哭了!”
11)
我偷藏了一片橘子,可是第二天它变得像男人的手一样又硬又干燥。
然后橘子被发现了,我被揍了一顿,这次实在是太疼了,我的小便都变成红色的了。
男人和女人频繁地争吵,争吵之余他们用藤条像抽打陀螺一样抽打我。
我缩在墙角。
我还是有用的陀螺,因为我还在转动。那边的地上还有三只陀螺,早已停止了转动。
女人带我去浴室,我虽然很高兴但是身体实在是很疼,走一步都觉得身体会撕开一次。
今天可能因为时间很晚,浴室里几乎没有人。女人遮遮掩掩地给我洗澡,可是身上的淤青太疼,我躲躲闪闪。
我终于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了出去,光着身子跑向更衣间。
那个孩子正在穿衣服,她看见光脚踩在瓷砖上浑身满是淤青和伤痕的我尖叫着跑了出去。
甚至没来得及穿上她闪亮亮的小拖鞋。
12)
后来我搬家了,再后来去了挺远的地方上学,暑假才回家一趟。
“你知道吗……”我爸总是喜欢用这样的句式开始对话,讲些无关紧要的事,“最近我们这边有人贩毒被抓了。”
“哈?我以为我们这种小地方很安全的。”我非常吃惊,这有不是我上学的那种人多手杂治安凌乱的大都市。
“你看不见的地方可是有着很多黑暗的。”老爹进行总结性发言。
“有些事情现在应该可以告诉你了。”
“嗯?”
“以前我们住的旧房子旁边,好像就有女的装作孕妇带着小孩贩卖毒品。”
“哈?”
“就是鱼贩子家隔壁那个小租屋。因为鱼贩子家他们家腥味太大一直都没人发现。等警察去破门的时候早就人去房空了……
“只有地上四个小孩的尸体。”
“啊啊,真可怕。”我无动于衷地走向洗手间。
“老爸不是跟你说地上的水要感觉擦干净吗,我看见瓷砖地上有水就觉得恶心!”我隔着洗手间的门向外喊。
洗手间的灯也是青绿色,像以前家门口的小巷的路灯,让人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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