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既念旧又毫不念旧的人。
搬家前的房子、以前的学校,关于过去事物的记忆在我脑中依然清晰,甚至不断在梦中放送,可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并不太喜欢故地重游。
先前偶然回过一次之前的房子,这里用“回”感觉还是有些不恰当,因为那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那里没有我的床,也没有可以放我自行车的车库,更不会有我养过的独角仙蟋蟀蛐蛐和知了了。
虽然我知道我把他们埋在了哪里。
时隔许久去了那条运河旁边的小巷,站在曾今每天踏入走出的楼道口,我还记得那些墙上印着的办证刻章,可惜他们也逐渐失去了过去的嚣张。楼道口长了一团巨大的草,和我过去记忆里的样子相遇甚远,小区里的人大多都搬去了新城区,只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别的地方来的租户住在这清冷的老城区。我和巨大的草四目相对(如果巨大的草也有眼睛的话)。我住在这里时天天走上走下,哪轮得到你区区一棵草在这里嚣张,我想。
人要向前走,因为人无法回去。这是我对所有人生遗憾的总结,其实也可能只是无能地逃避过去、恐惧失去和变化罢了。
既然来了老城区,我就顺路去了搬家前搬家前的房子。那是幼年期的我居住的地方。
那个房子与巨大的草步行距离五分钟不到。那个房子其实算是单位大院里的一间小屋子,是面对着某个单位的一长排的平房里的一间,现在被重新粉刷成了闲置的仓库,在我的认知里它还是之前有着粗糙水泥外墙的样子。
虽然知道这间房子很小,但是再一次看到这间房子我还是很惊叹这么小的房子居然能住三个人。我看向连接着大院邻居们亦或是现在的仓库的走廊,第一次发现那条小时候的我曾经觉得没有尽头的走廊居然也就几步距离。
我成长了,世界变小了。
幼年的我在长廊上奔跑,穿过充满生活气息的各家各户晾晒的衣服被子和营养水平层次不齐的绿色植物,走向我曾经以为的恐惧深渊,走廊的尽头。
可惜年幼的我体力和精力有限,每次只能不断接近却无力抵达深渊,我以为深渊里有可怕的把小孩脚趾当大京果吃的“麻虎子”,我以为深渊里有趁父母去工作来吃小孩一口咬断小孩脖子把血喷得满墙都是(我爸的幼儿故事里的原话)的大灰狼。
其实什么都没有,而且几步就到头来。所谓深渊不过是走廊尽头采光不好常年缺少日晒。
走廊上再也没有晾晒的衣服被子,也没有绿色植物了,甚至连先前人来人往元宵节还举办猜灯谜的单位也搬去了新区,这里只剩下一些分管办公场所。走廊前的斜坡也被拆了涂上平整的水泥,我曾经吃着小饼干得意忘形企图走路时两只脚一起迈向前而在这个斜坡上摔破了两只膝盖,然后在我神经大条的妈直接往流血的伤口上涂红花油时发出了谋杀小孩的惨叫。
我确实回到了这个地点,但是我也确实没有能够回来。
人的成长是将父母重新以人来认知。
小时候我认知的父母是头顶着天的巨人,他们一人拉起我的一只手,就占据了我认知的全部世界。
我曾经将父母视作长辈,视作拥有经验的前辈、视作无所不能的大人,待我了解了生活的原理,我才发现所谓世界运行的原理也就这么回事,一个人坐公交车,一个人打车,一个人办理银行账户或是找中介租房子也就这么一回事。甚至在我自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分析社会的模板之后,我也认知到了父母身上时代和年龄以及教育生活经历的局限性。
父母已经不再是我心中的神了。我提起小刀杀死了被曾经的我神化的父母,就像无数的夜晚我杀死过去的自己。
我突然意识到父母不是不死之身,步入中老年的父母身上逐渐沾染了死的味道,我曾一度恐惧,现在似乎也无所谓了。
无数的梦里我在没有尽头的长廊奔跑,无数的梦里我站在血泊之中,脚下是过去的自己的尸体堆积起来的坟包。
我已经确认了走廊的长度和尽头,世界每一天都在以我为中心向内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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